剛下過一場秋雨,降了幾度溫,秋味就濃了。一切都變了樣,山和水都失去了以往的野性,一下子老成矜持起來了。陽光淡了許多,天和地的距離也拉得遠了,像無端抽去了許多東西似的空曠起來。
前些天還翠色慾滴的莊稼地,只經了一場秋雨,葉子就花了臉,精神氣就不那麼足了。飽滿碩大的玉米棒兒,像母親腹中成熟的娃,乘這個空當,掙脫了胞衣,露出半拉臉來衝著人傻傻地笑。黃豆的葉子開始脫落,壟溝都填平了,上腳一踩,軟乎乎的,很舒服。秧稈上掛著一串一串的豆莢,蒜辮子似的。中午太陽一曬,“啪啪”地炸響,老遠就能聽見。
秋天的田野並不寂寞。蛐蛐滿地都是,別看它體不盈寸,通體墨黑,叫的聲音卻美妙而洪大,滿坡滿嶺的響成一片,一點也不鬧耳。這時節,田里活躍著一種與人爭食的小動物,狀若松鼠,毛色暗黃,眼如點墨,順著身體分佈著幾條黑色的花紋,其中一條較粗較重的,從額頂沿著背脊直貫尾尖。長長的毛絨絨的尾巴貼著後背翹起來,嬌巧得很。它的學名叫花栗鼠,村裡人叫它花栗棒子,名字雖俗,卻是十分貼切。這小東西乖巧伶俐,清秀可人,我想,倘其也能像狐狸一樣羽化成仙,定然個個是飄逸灑脫的俊郎淑女。莊稼人偶爾提起它如何如何禍害糧食,雖也心疼,但沒人使用那些粗鄙的字眼,不忍心,大概就是緣於其外表的俊俏吧。聽說它嘴裡兩腮各有一個兜狀物,是它的運輸工具。中午,豆莢在太陽裡爆裂的時候,它能像上樹一樣爬上豆秧,嗑開豆莢,將黃豆裝滿兩隻口袋,運回“洞府”裡藏起來,留作冬糧。秋後農閒的時候,常有人扛著銑鎬,沿著田梗尋找洞眼挖掘,除得二三升上好的黃豆外,運氣好,還能挖到一窩剛睜眼的崽,捧回家裡,養在秫秸扎的小籠子裡,很好的觀賞物,比城裡人牽著的阿貓阿狗有趣得多。
沿著田梗走,不時會看見三五個大倭瓜蹲踞在草窠裡,杏黃色或桔紅色,很鮮亮。莊稼人惜地如金,寸土不荒。大田里種了高粱玉米大豆,地邊坎沿點幾淹倭瓜,不用蒔弄,任其在荒草裡爬。一夏天吃不了的瓜,任它由著性子長,到現在,都長成了。中午晚上收工時,順手摘兩個挾在腋下,不幾天的工夫,向陽的院角處就堆了一堆。揀成色好的置於通風高阜處,經一兩場雪,失了一些水分,大塊切了,再摻兌些土豆一燉,瓜瓤黃裡泛紅,沙得起亮,賊面賊甜。那些小點的,帶疤的,看著不順眼,就一刀砍開,皮瓤剁巴剁巴餵豬,捏出瓜粒,放在窗台上晾乾,冬天裡圍著火盆炒上一鍋子,香味能把窗戶紙撐破。
菜園四周種了一圈老品種白玉米,專留作燒著吃的。摘菜的女人,翹著腳,小心地將秧稈拽彎,摳開一塊外皮,用指甲一掐,定漿了,但還有白乳一樣的汁液滲出來,正是火候。於是,趕緊舒展好剛摳開的裂口,怕失了香氣。然後,連根拔起,三五棵扛在肩上,一走兩頭顫悠,雄赳赳的樣子。晚炊的時候,雖然天兒還很熱,灶火不能多燒,但還是要添些大柴。燒大柴有火炭,這樣才好燒玉米棒子吃。燒玉米棒要用大火,慢慢地烤,心急不得。燒好的棒子暗銅色,香脆可口。晚炊的煙氣是最動人的,一縷縷的升起來,裊娜而輕柔,悠悠然氤氳著整個村子,紗緞一樣籠罩著屋脊、樹梢、河流……斜陽一照,泛起一層隱約的淡紫色,溫馨而寧靜,整個村子,連同四周堅硬的岩石,此刻都女人似的溫柔起來了。燒玉米的香味隨縷縷炊煙飄出小屋,溢出小院,你家的,他家的,都連成了一片,最後整個村子都被這香味浸著了。
男人坐在門檻上,接過女人遞過來的一截燒玉米,撲哧一口,口大了,玉米核帶下一塊來。女人嗔怪著:“狼媽子似的,別噎著。”男人笑了,說:“香哩。”小孩子怕燙,一根棒子折兩截,用一根細木棍兩頭一插,扁擔似的挑在肩上。一隻膽大的老母雞,撲啦著膀子蹦起來,飛快地從“扁擔”的一頭啄下一顆玉米粒。孩子用力一掄,雞沒打著,半截棒子卻飛出去老遠,被一頭早已守候在一旁的小豬崽叼著跑了……逗得男人女人哈哈地笑。
晚飯後,男人從草棚裡翻出閒置了一年的秋鐮,翻來轉去地看看,都生銹了,鐮把也有了斑斑霉點。過幾天就要開鐮,趕早拾掇好了,省得到時缺東少西的。男人找來磨石,頂在窗下房基石上,刷刷刷地磨。正忙著,三牛子來了。三牛子是村民組長。村民組長算不得什麼官了,早沒了原先生產隊長的威風,但有個大事小情的,總得有個人抻頭招呼,雖說不算官,但沒有也不行。三牛子對男人說:“各家各戶拔點錢,唱台影,祭祭土地,好開鐮。”男人說:“沒問題,你說吧,多少?”三牛子說:“先不交呢,等唱完了,算總帳,平均攤,先打個招呼。”
三牛子去下一家了。男人拿起鐮來,伸大拇指試試鋒刃,樂滋滋地嘀咕:影是必得唱的,要不的,這秋天豈不少了味道。視訊聊天交友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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